□ 周慧芬
一年一度的雙搶季節(jié)又來了,雙搶的辛苦總是縈繞在我的腦海中,年少時雙搶過后一次交公糧的經歷,令我終生難忘。
我高中畢業(yè)那年暑假,一天吃過晚飯,媽媽對我和二妹說:“你們兩個明天早點起來,跟你們爸爸去楊墟糧管所交糧。”我們滿口答應。接著她又無可奈何地嘀咕:“也不知道能不能交得上,要是交不上,又要請車拖回來,多花好多錢呢?!卑职终f:“應該交得上吧,稻子在田里曬了兩天,打出來的谷子又曬了兩天,我用風車風了兩遍,顆顆干燥飽滿?!眿寢屨f:“萬一沒驗上,如果時間還早,就到糧管所曬一下吧?!蔽业谝淮温牭浇患Z還有這樣的波折,禁不住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架在長凳上的幾十袋稻谷。
第二天早晨,天剛蒙蒙亮,我們就在媽媽由輕到重的呼喚聲中醒來。等我們從老屋趕過去,請來的手扶拖拉機已經被我家的稻谷堆成了一座“小山包”。我們匆匆扒拉了幾口頭天的剩飯,帶上一壺水,就坐在“小山包”頂上出發(fā)了。車子顛簸得厲害,我們雙手緊緊抓著前面的圍欄,生怕一不小心被甩下車去。
等我們趕到10公里外的糧管所時,太陽已由紅色變成黃白。有七八家比我們到得早的,占據了離糧倉門口最近的位置。這時糧管所的人還沒有上班,我百無聊賴地坐在自家的谷袋上,看太陽毫無顧忌地穿過一棵白楊樹的枝葉縫隙,把亮黃的花斑投在地上。不久,交糧的人越來越多,氣溫也越來越高,空氣中夾雜著人體的汗酸味。
時間一到,糧倉的門打開了,有人從里面抬出了桌子和磅秤。一個人拿著一根空心的鐵釬走過來,他是驗谷員。大家眼巴巴地看著他,仿佛在看一個主宰命運的神。有個急性子甚至拉著他的衣袖,請求先幫他驗,立即引來一片指責和反對的聲音。我羨慕不已,覺得驗谷員是一個無比光榮的職業(yè)。驗谷員徑直來到離糧倉門口最近的一家,把鐵釬插進谷袋,抽出一些稻谷,看一看,摸一摸,再咬一咬,然后隨手把鐵釬里的谷倒在地上。隨機抽驗了幾袋,再要求稻谷主人隨便打開一袋讓他看。最后,他終于輕輕地說一聲:“可以?!边呎f邊開出一張條子。稻谷的主人興奮異常,慌忙拿著條子,搬著稻谷去過秤。后面的人都為他們高興,更多的是羨慕,自己繼續(xù)懸著一顆心,焦急地等待驗谷員的宣判。
我們到得本來算早的,但因為好幾家插隊,多等了好些時間。氣溫越來越高,加上心里著急,我們不停地冒汗,帶來的水都快喝完了。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只小黑狗,在糧倉旁邊的雜草叢中走走嗅嗅,它的無憂無慮和無所事事招來了我們這群人的嫉妒。終于來驗我家的稻谷了,我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,我甚至把眼睛瞄上附近的空地,心想萬一不行就曬那邊吧。當驗谷員說出“可以”的時候,我仿佛聽到自己的心臟“咚”地落到地上的聲音。
過秤的地方也比較忙亂,大家都緊張地盯著自家稻谷,生怕旁人搬錯了。過完秤以后,我們搬著谷袋走進糧倉,里面的稻谷在大門兩側堆成兩座山,谷山旁邊靠著幾根長長的木梯,方便交糧的人爬上去。糧倉里空氣渾濁,灰塵飛揚,氣溫比外面高了幾度。我瘦弱的肩膀扛著一袋稻谷,奮力爬上最高處,解開袋口,將稻谷傾倒而下。只聽“嘩”的一聲,仿佛是稻谷在為我的成功歡唱。
搬完一袋又一袋,里面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,額頭的汗水奔涌進眼睛里,又澀又脹;臉上的汗水匯流到嘴巴里,又咸又苦。大家嗓子眼兒干得冒火,卻顧不上喝水,只管拼了命地上下奔忙著,仿佛是在打仗一樣。
等我們搬完所有谷袋,時間已近中午,除去交公糧,還多50多公斤,算是交余糧。交公糧沒有錢,交的余糧領了10多塊錢。爸爸在楊墟街上看到賣肉的,大方地買了腰條肉。我和二妹欣喜不已,勞累酸痛的感覺似乎減輕了一大半。
第二年,糧管所在我們鄰村設了糧站,交糧不需要再跑那么遙遠的路,附近村民欣喜不已。然而這并不代表交糧變得容易,聽小妹說,她和爸爸拉了一大板車稻谷去交,明明曬得很干,也用風車風干凈了,卻被退回來兩次。
我參加工作幾年后,國家取消農業(yè)稅,農民種田不用再交公糧,還能得到農業(yè)補貼。這對億萬農民來說,真是天大的喜事。我感慨萬千,社會邁出的一小步,是人類文明邁出的一大步,莊稼人的脊梁都比往年挺得更直了。
(作者單位:江西省高安市市場監(jiān)管局)
《中國質量報》【百味人生】